一
我本是瑤池的一朵蓮花。在天庭的瑤池修煉了兩千年,每日聽經誦佛,渴望有朝一日超度成仙。
每當瑤池舉行蟠桃盛會的時候,我和瑤池中其他姐妹便獲得特許,穿上最艷麗的衣裝,盡現芳華。我本不知道什么是美麗,更不知道自己是美麗的,直到有一天遇見他。
他是太上老君身后一個端盤子的侍童。那一日,是王母舉辦蟠桃圣宴的日子,我穿上我最愛的荷色輕紗,把長發隨意的挽起,在荷葉上為眾仙跳著一支自己編排的舞蹈。
眾神陸續來到瑤池,他們一如既往,目不斜視地走過,可我并沒有責怪他們無視我的存在,因為他們是仙,早已做到心中無欲。
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跌跌撞撞的出現在我面前,手中的托盤里,放著太上老君進貢給王母的仙丹。他不經意的瞟到瑤池,看見荷葉上,自顧自揮灑芬芳的我,意外的驚呼一聲:“好美的蓮花!”我慌亂的抬起目光,正好碰上他充滿愛意的眼神,那一刻,我知道我愛上了他。
太上老君回頭看見了盯著我發呆的他,用手中的拂塵,狠狠的敲在他頭上,他不自覺的伸手去擋。托盤,應聲落入瑤池,也同時,失落那一百零八顆五百年成一粒的駐顏仙丹。太上老君高呼:“哎呀,我的仙丹!”眾仙大驚,王母臉上更是有了慍色。他卻并不知已經犯下錯事,站在那里揉著頭,每揉一下,都象是揉到了我的心上。事情似乎十分嚴重,兩個天兵一左一右挾住了他,將他拖離瑤池。
我緊張的,悄聲問姐姐:“天兵會把他送去哪里?”已經成仙的姐姐冷漠的回答:“他窺視圣蓮,動了色念,又因此弄失了王母的仙丹,按天條當扔下界去,在人世間受三世情愛折磨,才能重歸仙界。
我感覺自己的心似乎在破碎:他的所有過失,只是在蟠桃盛宴上,注意了我的芳華。
那日后,我無心修行。

二
我曾經央求千里眼借給我他能窺探一切凡間事物的鏡子,在那里,我看見了他的前兩世:第一世,他是個一個帝王的侍衛,卻愛上了皇上的妃子。他整日在宮門外張望,終于忍不住寫信給妃子,傾訴衷腸。豈料妃子將書信交與皇上,龍顏大怒,將他抄家處死。
第二世,他是一個沿街乞討的乞丐,因為愛上了當地顯貴的千金,整日坐在街邊,等待小姐經過,卻換不來小姐一眼注視的目光。后來因思念輾轉反側,鋌而走險,夜入小姐閨房,被亂棍打死。
我看著他為愛受盡折磨的前兩世,心如刀絞。我知道,我無法在天界看他再遭受一世無愛的苦難。于是,我故意觸犯天條,受到懲罰被扔下界去,想跟他遭遇在他的第三世。跟他所不同的是,我將沒有資格重回仙界,因為我只一朵未成正果的蓮花。
一個大雪飄飛的夜晚,落入凡間的我,在一個姓潘的大官府上出生:我成為了管家的女兒。我出生的那一天,大官府上所有冰封的蓮池中,都開滿了金色的蓮花,主人大喜,為我賜名金蓮。
由于出生時,潘府遭遇奇景,主人對我如同己出,并沒有象個下人般整日勞作。當我長到十五歲時,已經是嬌艷欲滴,吐氣如蘭,走到哪里都招來很多男人迷戀的目光。
主人更加寵愛,經常在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,癡癡的看著我,卻又因為懼內而不敢有所造次。終于有一日,主人的夫人察覺到主人對我的不同,勃然大怒。
她抓住我的肩膀用力的搖晃,從她看我的眼神里我讀出了一個女人的嫉恨:“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狐貍精,我一定要把你嫁給這世上最丑的男人!”她并沒有食言,在遣走我父母的同時,我被迫嫁給了一個賣燒餅的侏儒,人家都叫他武大郎。出嫁的當日,我心如灰燼,難道這一世,無法與他邂逅,而要與這個丑陋的男人,共度一生?
然而大郎的弟弟武松出現的時候,卻給了我一線生機。他是個四處漂泊的俠客,見過很多人,也走過很多地方。我曾經問過他,有沒有見過一個頭上有淡淡疤痕的男子——那是太上老君的拂塵留下的印記。不料,我的詢問卻招來武松憤怒的斥罵:“為人婦要守婦道,有了夫君就不該對別的男子再有牽掛!”我在那個夜里,心碎而泣,如果一生禁足小鎮,我如何能找到第三世的他。于是我起身,到武松的房間褪去衣衫,我并不驚訝他如火的目光——沒有男人能抗拒我的美麗。
“帶我走,我給你我的一切。”有那么一瞬,他幾乎無法抗拒,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,他是一個俠客,一個英雄。在欲望與道德的掙扎中,他選擇了后者,因此他給我一個火熱的耳光:“哥哥待我如同父親,嫂子卻如此淫亂。我若隨了嫂子,還有什么顏面面對哥哥的養育恩情!”我靜靜的回到臥室,望著破舊小屋的窗外,一輪皎潔的明月:如果不能在他的第三世遭遇他,我放棄的兩千年修行將變的毫無意義。
三
武松離家的時候,我開始變的煩躁?粗业馁逭煞蛘樟髦谒畬ξ疑敌,我就覺得寒冷。他對我好,只能換來我更多的反感,因為我只有這一世,過了這一世,我將永遠的錯過我的愛。
那日無意中在開窗的時候,將支窗的小棒失手丟下,砸在一個人的頭上。他揉著頭的動作讓我心中強烈的悸動!這個動作曾經那么多次出現在我的夢里,而他抬頭時我幾乎無法呼吸:他的頭上有一塊淡淡的疤痕!
這世的仙童,是一個在花叢中游走的花花公子。這世的仙童,名叫西門慶。在他充滿愛意的眼神里,我似乎又回到了天庭,在那朵荷葉上,為他一個人縱情舞蹈。
后來的一切都顯得那么自然。他托付我家對面的王婆送來首飾信物給我,而我,也托付王婆送給他我親手做的女紅荷包。再后來,我們就在王婆家的客房里私會。一次又一次,我在和他的激情里熱淚盈眶——原來凡人的愛情,可以讓人如此身心皆醉。
“我似乎在哪里見過你。”我總是笑而不答,用熱吻再次勾起他屬于凡人的欲望。你當然記不得在哪里見過我,因為你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眼,只那么匆匆的一眼,就讓我愛上,并義無返顧?粗阆蠛⒆右粯釉谖覒牙锼,我真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住,一直停住,那樣我和你的愛情,便成永恒。
那以后的我幾乎陷入瘋狂,那個侏儒的男人,早已被我拋置腦后。當閑言碎語四處流竄的時候,那個叫武大郎的男人第一次抱著我流淚:“金蓮,我知道我配不上你,可我并不恨你,真的,不恨你。這一輩子我并不遺憾,因為我娶過一個女人,一個天仙般的女人。”第二天,我發現他沒有吆喝著賣燒餅,而是在房間里安靜的睡著,他的身邊,是一包未用盡的砒霜。我嘆氣,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凡人的閑言,你又何必為我死去。
當武松提著刀沖到王婆家的時候,我的愛人正在我的懷中熟睡,而我,正輕輕的撫摩他頭上的傷疤。武松憤恨的一刀砍死我懷中的他:我的心又一次碎了,我和他的這一世,居然如此短暫。我流下一滴淚,滴在他的嘴角,流進他的口中。
刀落下的時候,我并沒有感覺到寒冷,只是在靈魂飛起的時候,意外的看到武松頭頂上金色的佛光。
題外音一:
在我即將墜落地獄的時候,我那成仙的姐姐卻飛下來,抓住了我,她說她在佛主面前為我說了情,要佛主給我機會重歸天界。
于是,我跪在佛主的面前,不發一言。
佛主問我:你可知錯?
我搖頭。
佛主又問我:那你可后悔?
我又搖頭。
佛主長嘆一口氣:我欲救你,可惜你與我佛,緣分已盡,且去吧。
我在姐姐傷心的目光里,從天庭里輕輕的飄落。在最后一絲光明離我而去的時候,我看見了他,我對著他微笑,他卻在眼角,也為我流下一顆眼淚。
據說仙童的那顆眼淚,滴落在他和金蓮相愛的小鎮子。一夜之間,那鎮子所有有水的地方,都開滿了金色的蓮花。
題外音二:
觀音:“她是瑤池的靈物,佛主真打算讓她流落凡塵?”
佛主:“她是天庭之物,必將回到天庭,可是她身上帶來了一個男人的眼淚。再有一世,她才可了無牽掛的繼續清修。”
觀音又問:“老君的108顆仙丹什么時候回歸天庭?”
如來笑而不答。
觀音:“我佛慈悲,想必一切都已在掐算之中。”
老君的仙童聽后,一言不發的離開:其實我早該知道,一切都是佛主的旨意。
發表評論